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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陈文亮
学号:202326206013
班级:国际3班
提交日期:

一场悬浮于叙事悬崖的美学冒险——《大鱼海棠》影评

当《大鱼海棠》历经十二年跋涉终于登陆银幕,它带来的不仅是一部动画电影,更是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美学炸弹。十二年的期待发酵成一场集体的文化凝视,而当那幅耗尽心血绘制的东方画卷终于展开时,观众却被置于一个矛盾的审美场域——我们目睹了一场视觉的巅峰盛宴,却也经历了一次叙事的失落之旅。这部电影如同一座精雕细琢的空中楼阁,每一个细节都闪烁着匠心的光芒,却因根基的虚浮而始终处于摇晃状态。

一、视觉革命:构建东方美学的乌托邦

《大鱼海棠》最无可争议的成就在于它建立了一套完整的东方视觉语法。当客家土楼脱离地心引力悬浮于云海之上,一种新的空间诗学就此诞生。这种设计超越了简单的文化符号挪用,而成为对“天人合一”哲学观念的视觉转译。围楼的圆形结构象征着循环往复的宇宙观,层叠上升的回廊暗示着等级森严的社群秩序,悬挂的红色灯笼如血脉般贯穿整个建筑生命体。每一帧画面都在进行着文化编码:海棠花的绽放与凋零对应着生命的轮回,鲲从小鱼成长为巨鹏的过程暗合庄子“逍遥游”的精神蜕变,三手船夫摆渡灵魂的意象则连接着“忘川”与“奈何桥”的幽冥想象。

海水倒灌天空的奇观场景,无疑是影片最震撼的视觉创造。这一违反物理定律的景象,在美学逻辑上却完美契合道家“反者道之动”的辩证思维。水从地面涌向天空,不仅颠覆了空间的常规认知,更象征着情感力量对自然秩序的颠覆与重构。在这场视觉盛宴中,中国动画第一次如此自信地展示了自己的美学源头——它不模仿迪士尼的夸张,不追随吉卜力的清新,而是试图从《山海经》《庄子》的文本深处,从敦煌壁画的色彩谱系中,从宋代山水画的留白意境里,提炼出一套独属于东方的动画语言。

二、叙事断层:当美学成为故事的牢笼

然而,当观众试图深入这个瑰丽世界时,却发现通往情感核心的桥梁已然断裂。电影在美学上的极致追求,恰恰成为了叙事发展的无形桎梏。椿、湫、鲲三人的关系构成了影片的情感三角,但这个三角的每一条边都缺乏必要的张力与逻辑。

椿的选择——为救鲲不惜引发族群灾难——本可以是探讨个体责任与集体利益冲突的绝佳切入点。但在影片中,这一重大抉择缺乏足够的情感铺垫和心理描摹。我们看到的是椿的执拗,却看不到她内心的挣扎;我们看到她的决定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却感受不到她应有的道德焦虑。当她说出“我欠他一条命,我要还清”时,这句话更像是一个叙事借口,而非一个真实人物的心声。人物的行为被简化为推动情节的工具,而非内心世界的自然流露。

湫的角色塑造则陷入了另一种困境。他对椿毫无保留的奉献被许多观众解读为“舔狗”式的单向付出,这种解读虽显刻薄,却暴露出角色塑造的扁平化问题。湫的牺牲缺乏个体意识的展现,他更像是一个为成全主角而存在的功能性角色,一个承载“无私之爱”理念的符号而非有血有肉的人。至于鲲,这个本应是故事核心驱动的角色,却几乎完全沦为被动的客体,一个需要被拯救的“麦高芬”。

这种人物塑造的失败,导致电影最关键的几个情感场景都显得悬浮而缺乏力量。当海水淹没家园时,我们看到的是一场视觉奇观,却难以感受到应有的悲剧重量;当湫牺牲自己时,画面美得令人窒息,但情感共鸣却迟迟未至。电影似乎在每一个关键时刻都选择了美学呈现而非情感深耕,仿佛担心过多的心理描写会破坏画面的纯粹性。

三、文化转译的困境:符号的堆砌与意义的流失

《大鱼海棠》对传统文化元素的运用既是其最大特色,也构成了其最根本的矛盾。影片中几乎每一个意象都能在中国文化谱系中找到源头:鲲鹏之变出自《逍遥游》,土楼建筑承载着客家宗族文化,海棠花寓意着“思乡”“苦恋”,红色灯笼象征着吉祥与庇护。但这种调用方式往往停留在符号表层的拼贴,而非深层的文化转译。

最典型的例子是鼠婆这一角色。她突然唱起民国时期的老上海歌曲,这一设定本可以成为连接不同时空的妙笔,暗示这个神异世界与人间历史的隐秘关联。但在实际呈现中,这个场景更像是一个突兀的文化彩蛋,缺乏叙事上的必要铺垫和情感上的逻辑衔接。同样,灵婆的麻将桌、貔貅石像、帝江神兽等元素的出现,很多时候给人以“文化博览会”的观感——它们确实来自中国传统文化,但彼此之间缺乏有机的联系,没有融汇成一个有生命力的整体。

问题的核心或许在于创作理念的某种偏差:影片似乎太急于证明“中国风”的正当性与丰富性,以至于将文化表达本身当成了目的而非手段。当每一个场景都在展示“看,这是我们的文化”时,这些文化元素反而失去了在叙事中自然呼吸的空间。它们从流动的血液变成了需要被展示的标本,从内在的精神变成了外在的装饰。

四、两种期待的碰撞:作者表达与观众接受的鸿沟

《大鱼海棠》引发的激烈争议,本质上是一场关于“动画应该是什么”的观念碰撞。在创作者那里,这部电影或许首先是一场美学实验,一次对东方视觉语言的系统性探索;但在大多数观众眼中,他们期待的首先是一个能够产生情感共鸣的好故事。这种根本性的期待错位,让电影陷入了评价的两极分化。

椿的那句“我欠他一条命,我要还清”成为争议焦点,恰好暴露了这种鸿沟。从作者表达的角度看,这句话可以解读为对儒家“信义”观念的极端践行,是对“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悲剧精神的诠释;但从普通观众的接受心理看,这却是对自私任性的苍白辩解,是对集体利益的无视。当作品的深层意图需要依赖导演访谈和主创解读才能被理解时,其本身的叙事传达就已经出现了问题。

更深刻的是,这种鸿沟反映了中国动画受众的结构性变化。随着“国漫崛起”口号的响起,观众对国产动画的期待已经从单纯的娱乐消费转向了文化认同的寻求。他们既希望看到独特的东方美学,又渴望获得普世的情感共鸣。《大鱼海棠》在前者上交出了近乎满分的答卷,在后者上却留下了太多遗憾。这种分裂状态,恰恰是当下中国动画创作困境的缩影:我们已经在技术上实现了跨越,在美学上找到了自信,但在如何将文化表达与情感叙事有机融合这一核心课题上,仍然处在摸索阶段。

五、不完美的里程碑:国漫进阶的必经之痛

尽管存在种种问题,《大鱼海棠》在中国动画发展史上的里程碑意义依然不容忽视。它的“不完美”本身,就具有重要的标本价值。这部电影标志着国漫从技术追赶转向美学自觉的关键转折点。那些被批评为“华而不实”的画面,实际上是在进行着中国动画视觉语言的原始积累;那些被诟病为“空洞”的文化符号展示,至少是在尝试建立不同于西方和日系的表达体系。

影片最珍贵的遗产或许在于它揭示了一个残酷的真相:美学体系的建立不能替代叙事基本功的修炼。中国动画可以在短时间内通过资金投入和技术引进达到视觉表现的巅峰,但叙事能力的提升却需要更长时间的积累,需要一代代创作者在人性洞察、情感把握、结构驾驭等基础环节上持续耕耘。这种能力无法通过“十二年磨一剑”的突击方式获得,它需要的是整个行业生态的逐步完善,是创作观念的深度更新,是面对失败与批评的勇气和智慧。

电影的结尾,海棠树托起新世界的意象依然具有动人的力量。这恰似当前中国动画的处境——我们已经在视觉美学的高度上让世界瞩目,但叙事的根系还需要更深地扎进人性的土壤,从人类共通的喜怒哀乐中汲取营养。当那条红色海豚最终游向未知的海域时,它带走的不仅是一个未完成的故事,更是整个行业对未来的集体思考:如何在东方美学与普世叙事之间找到平衡点?如何让文化自信不流于表面展示而成为内在驱动力?

结语:悬崖边的启示

《大鱼海棠》最终成为了一部“遗憾的杰作”——它在美学上的开拓性贡献与在叙事上的明显缺陷同样突出。这种分裂状态恰恰使其成为研究中国动画现状的最佳样本。它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我们这个时代文化创作的普遍焦虑:在全球化语境下,我们急切地想要确立自己的文化身份,却常常在形式与内容、传统与现代、个性与共鸣之间失去平衡。

这部电影留给行业最宝贵的启示或许是:真正的国漫崛起,需要的不仅是对传统文化的深情回望,更需要面向现代观众的情感真诚;不仅是视觉语言的独特创新,更是叙事能力的扎实提升;不仅是美学高度的不断攀登,更是人性深度的持续开掘。

《大鱼海棠》如同一次华丽而疼痛的成人礼,它让我们在惊叹与失望的交织中,看清了中国动画已经到达的高度和仍需跨越的距离。在这个意义上,那些争议、批评甚至否定,与那些赞美、惊叹与感动一样,都是这部电影留给中国动画的珍贵遗产。它告诉我们,前行之路依然漫长,但每一次不完美的尝试,都是向着完美更近一步的必经阶段。当我们在叙事悬崖边驻足回望,看到的不仅是一部电影的得失,更是一个行业在全球化浪潮中寻找自我定位的艰难身影。